九月的阳光如融化的琥珀糖，暖暖的将我罩住。今天是周六，小城里空旷安静。打开音响，理查德克莱德曼的《秋日的私语》如缓缓的溪水，在心田里流淌，安抚我疲惫的身心。诗云：“因过竹院逢僧话，偷得浮生半日闲。”小歇一会，享受生活。
　　这段时间，忙得焦头烂额，国庆7天在果园里忙，节后连续上了9天班，上课月考，职工篮球赛，奔波医院，人如机器连轴转，似乎要散架了。
　　家里有三亩果园，从9月20日开始，一家人持续关注天气预报。盼来天阴有雨，先摘取了一半套袋。现在劳力很吃紧，好不容易请来了村里几个妇女，都是四十岁往上的，每天80元，一天8小时。我们自己四口人也一起动手，取套袋的活并不累，但是数目活路，需要人手多。劳作中请来的一个人，踮起脚尖取高处的果袋，却忘了脚下，失去平衡，从梯子上面“扑通”摔下来。吓了众人一大跳，扶起来看，并无大碍。心里暗暗发毛，摔得那儿骨头折了脚崴了，可咋办呢？你不可能给摘果子的零工去买保险，可是摘果子的人都上了年纪，身手敏捷的青年人哪里去找呢？
　　取完套袋后，行家说果子色泽要好，必须得铺反光膜，那就铺吧。果树已经是十几年的老树了，树枝低垂，枝叶纵横交错，铺时必须小心翼翼，防止撞落果子。许多地方，六十几岁的婆婆在前面，从树底下趴着甚至跪着展开反光膜，丈夫和孩子爷爷在后面用土盖住反光膜两侧。那银白色的塑料膜，耀得人头昏眼花，只想呕吐。
　　后来的一周中，天公作美，没有太阳暴晒，果子没有日烧，色泽艳丽，在周二周三又把剩余的套袋也取掉了。周六是农历八月十四，我们雇了7个妇女摘果，亲戚来了十来位帮忙，两个三摩和四十多个筐子往回拉。女劳力负责把一筐筐苹果拾出来，套袋苹果皮薄，得轻拿轻放。为了放得更多，苹果堆砌得很高，我就一直戴着手套猫着腰，拿出，放下，同一个动作，无休无止，机械重复。这车还没有拾完，另一车又拉回来了，大家连喘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。十一点过了，开始张罗着做午饭。弄菜，压饸饹，招呼大家吃喝完毕，洗洗涮涮，接着开始干活。
　　一天下来，还好，红了的苹果都入库了。也许是长期不干体力活，我周身酸痛，特别是两个胯骨，断了一样。晚上十二点了，疼得合不上眼。早晨起床，感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关节都有万千个蚂蚁在啮噬。挣揣着起来，草草吃过饭，赶紧去地里，拾完落果和反光膜，在北面地里一看，哇，许多树上的果子一夜之间红艳艳。摘吧，一家四个人，谁也不说话，闷着头干。左手摘，右手用小剪子直接把果把剪断，防止扎伤，这样摘的速度就慢了许多。高枝上的果子，需要上树或者站在梯子凳子上才够得着。为了摘果方便，婆婆用旧衣服或者蛇皮袋子做成大袋子，轧了两根结实的带子。袋子有时挂在树杈上，没有树杈时就挂在脖子上。一袋子苹果，足足有二十斤，沉甸甸地能把脖子勒断。晚上七点，我们两个才从地里回到学校。洗澡时，口袋里、内衣里到处都是剪下的苹果蒂。手背脖子，划伤比比皆是。赶紧休息吧，明天还得上班：这就是我的中秋佳节。





后来的两三天里，四口人采摘一直未间断。果子上色快，时间不等人，晚一两天，色泽老了，出手不利索，卖不上价。多亏这两三天的忙活，9月30日下午，我们在地里正摘果子，四点开始下雨刮风，接着狂风大作，吹得地动山摇。10月1日，早晨天气奇冷，零上2度。早饭后，朋友圈里不断有人发照片，许多地方成熟待摘的果子一夜之间，落满地面。幸亏我们忙乎的及时，把损失降到了最低。国庆前后，两万多斤果子，把人折腾得够呛。现在，苹果静静躺在果库里，客商寥落，来了不是嫌弃青头就是给价过低……
　　有时候，累得不想吃饭，更不想吃一口苹果。“把园承包出去吧？”朋友劝我们，“家里老人六十几了，干不动了。你俩工作也忙，何必呢？”果园确实挣不了几个钱，人工打药施肥，样样都需要投入。我不止一次想把那果树挖了或者承包出去，祈祷着征地把那倒霉地弄出去，可是咸旬高速擦着我们家地畔过，没有征用；人家工业园区征地，离我们还有几里路呢。十几年来的，五一和十一，出游休息与我们无缘。05年五一疏果，风吹日晒，我脸上褪了一层皮。常思忖：拼命念书，为了跳出农门，现在是转了一圈回到原地。我图什么？我没有花过苹果收入的一分钱，现在，同龄的农民都没有我这么累。农民秋收后冬闲了，我们还有无穷无尽的工作在等着。
　　可是将果园承包出去，谈何容易？一提这个话题家里老人就火了。我能理解老人，从小树苗管理到结果的大树，十几年了，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，旁人是无法知道的。没有经历过稼穑之苦，没有真正亲近过土地的人，是无法体会他们对土地和果园的感情的。再说，老两口没有了果园，干什么去？对于在土地里刨食的农民来说，就等于让他失业，让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。
　　当然，最重要的是，婆婆公公不想拖累我们。我们家只有丈夫一个男娃，我们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。能力有限，工作后既没有往大城市发展，也没有搞个第二职业。工作的性质决定了日子的清贫，养孩子还房贷，日子也紧巴。苹果园一年好歹能给老两口带来一些收入，好的时候一万多，不景气的年份五六千元。作为农民，没有工资，国家给的那一点老龄津贴，还不够塞牙缝。一年到头的红白喜事，日常开销，头疼脑热，哪个地方不需要钱呢？他们和大多数中国的老人们一样，不想在自己能干的时候，把手伸向儿女。让老人手头有点积蓄，他们才心安啊！
　　干累了，禁不住感叹：“世上唯有农民最苦！”今年8月冰雹袭击，1块2的嘎啦直接就降到了4毛钱，且严重滞销；9月30日的大风，让采摘在即的优质苹果立即变成了落果，2毛5一斤，果汁厂交落果的车队如长龙。心疼啊，那是他们一年的心血和指望啊。
　　干累了，躺在炕上，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和少年，天天跟土地打交道的日子，叹口气：“怎么熬到今天的？父母们一辈子这样过，怎么把我们养活大的呢？老年的时候，估计每个骨头缝都是疼的吧？”想起同事们平日唠叨工作的劳累，和这个一比较，太微不足道了。“每一食，便念稼穑之艰难；每一衣，则思纺织之辛苦。”常怀悯农之心，知足常乐吧。
　　干累了，也明白了自己姓啥为老几，有几斤几两，浮躁的心终于安静下来。
　　网络上一首蹿红的《掰玉米》诗又浮现在脑海里：
　　拖着蛇皮袋子
　　独自走在荒凉又寂寥的玉米地
　　干枯的玉米叶子刷着我的脸
　　玉米杆绊得我脚步踉踉跄跄
　　默默地彳亍着
　　我的国庆节
　　10月8日
　　快点来吧……
　　《秋日的私语》轻柔的旋律在依然在耳边回荡。我们的父母是农民，我们是农民的后代，土地养活了我们，结束这半农民半公家人的日子依然遥遥无期。生活中，和我经历相近的人估计不在少数，且累且前行，生活继续！